在轻井泽聆听卡拉扬和大贺典雄的生命乐章

▋ 在轻井泽的美丽邂逅

夏天又到了，从东京站坐新干线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日本的避暑胜地轻井泽。好像国内很多朋友都已经知道这个地方，因为TBS在2017年播的电视剧《四重奏》在青年人里据说反响非常大。尤其是松隆子演的第一小提琴手，还有松田龙平演的角色。

《四重奏》剧照，左上为松隆子，右下为松田龙平

轻井泽是一个很美的地方。尤其是在夏天，在冷杉和落叶松的树林里，有许多北欧风格的别墅，还有教堂。大家可能知道，其实现在日本的平成天皇和皇后美智子，就是50年代在轻井泽的网球场一次邂逅相遇，然后结合的。日本皇室有史以来第一次迎接了一位平民出身的王妃。

平成天皇与美智子在网球场的邂逅

▋约翰列侬喜爱的避暑胜地

轻井泽还是披头士的约翰列侬最爱的所在之一。那有一座万平旅馆，他在那流连忘返，写过许多感想，好像有一些歌的构思也是在那散步时形成的。

万平旅馆

轻井泽成为一个避暑胜地，最早是在1886年，也就是明治维新后第19年，一个来自加拿大的传教士，亚历山大科洛夫德肖，不巧走到这儿，他被当地的清澈的空气美丽的自然感动，他就向来到日本的其他传教士朋友们推荐，于是大家纷纷在这儿盖起了简朴的别墅。此后1893年，第一次有日本人，也追寻传教士的足迹，在这儿盖起了别墅。然后传教士们在这儿写下了著名的轻井泽宪章，说要遵守时间，不说假话，朴素生活等等。

传教士所盖别墅

接着日本著名的作家岛崎藤村，森屋外，有岛武郎等等，许多作家都先后在这儿建立别墅，写下了许多日本文学史上著名的小说和随笔。现在情景则依然是非常人气的避暑圣地。虽然这个小镇人口只有19000人，但是在盛夏的时候，它一天的人口会达到十倍左右，目前每年有800万人来到这儿，而且中国的游客也非常多。

▋索尼的黄金时代

可是想跟大家推荐轻井泽的另一个景点，那就是大贺音乐厅，大贺是大小的大，祝贺的贺，他是索尼黄金时代的总裁，大贺典雄捐款建造。索尼是日本著名的国际大公司，我们这一代人，以及比我小的一代人，事实上我们都使用过索尼首创的许多家电产品。

轻井泽的大贺音乐厅

索尼在1955年推出了世界第一台半导体晶体管的收音机，在那之前是用电子管的，接着又在1960年五年之后，推出了世界上第一台半导体晶体管的黑白电视机。然后在八年后的1968年，推出了晶体管的彩色电视机。此后还有1979年推出了我们都用过的用卡式磁带的随身听Walkman，还有1990年推出的play station游戏机。总之索尼在20世纪推出了许多改变人类收听收看生活的产品，而大贺典雄正是索尼那个黄金时代的总指挥之一。

索尼黄金时代的产品

▋ 大贺典雄与索尼的故事

很多朋友可能会觉得像索尼松下或者东芝日立这样的公司的总裁，一定是理工科出身的工程师。不错，索尼的创始人井深大以及盛田昭夫都是工程师技术员，可是大贺典雄却不是，他是在战后因为一场歌剧打动了他，而去考了东京艺术大学声乐系的。接着又去德国留学，先去了慕尼黑音乐学院，接着又进入了柏林国立艺术大学，学习男高音歌剧。

他在读东艺大的时候，当时还是一个街道工厂的索尼推出了录音机，为了销售，于是想到了东艺大，有很多学生或许需要，而且东艺大的很多学生都是富家子弟，或许会花钱买，他们就找到了当时在东艺大读书的大贺，求他在校园里为他们推广。

可是没想到大贺典雄拿到这台录音机听了以后，他对它的音质非常不满，他毫不客气地给当时索尼的社长井深大写了一封信，指出了许多问题。井深大不但没有不满，反而为这位大学生的美学追求感到佩服。给他回信，问他愿不愿意到索尼来当顾问。

年轻时的大贺

于是大贺一面在东艺大读书，一面拿着索尼的工资。接着大贺又用索尼提供的经费去德国留学，进了柏林国立艺术大学。大贺从德国留学归来之后，在日本主演了歌剧《费加罗的婚礼》，成为一名著名的歌剧演员。他的身高1米78，而且他的身材使他有很好的共鸣，当时非常受人瞩目，现在还能看到当时演出的剧照。可是索尼的创始人井深大和盛田昭夫不愿意放过这位有才的青年。他们问他，你愿不愿意成为索尼的正式员工？我们需要你。大贺同意了，进入索尼，成为索尼的广告部长。

这就是索尼那个今天我们都常常见到的著名的logo——索尼，就是在那个时候诞生，他不是工程师，但有美学追求。

索尼logo演变史

▋ CD的诞生

其中最有意思的一段是CD的诞生。CD是索尼和飞利浦公司联合开发的，是人类第一次用数码记录音乐。可是到了最后的阶段，索尼与飞利浦斯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对立争执。因为大贺典雄坚持一张CD必须能够放入至少75分钟的音乐作品。飞利浦认为，那么CD的直径就会太大，应该把它做得更为袖珍，更小，更便于携带。大贺坚决不同意，最后我们今天依然能够普遍见到的CD的尺寸，12厘米，75分钟。原因是大贺的坚持。我要在一张CD里放入一个贝多芬第九的四乐章，这就是大贺给索尼带来的美学追求。

在CD发布的那天，他的好友卡拉扬特地赶来参加，所以发布的仪式上有盛田昭夫，有大贺，还有卡拉扬。卡拉扬告诉大家说，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，我们终于可以用数码记录音乐了，听说记录以后和原音一样清晰。

卡拉扬参加CD发布会

大贺和卡拉扬是几十年的好友，大贺刚到德国去留学的时候，有一位在德国留学的日本女士，音乐家田中裕子，跟他和说：“来我家玩吧，今天我给你介绍一个人”，大贺去了。接着在战后不久，刚刚担任柏林爱乐指挥的卡拉扬到来了。

时隔多年，大贺作为索尼的总裁，跟卡拉扬说起那一段，告诉他，我其实早就见过你，卡拉扬哈哈大笑，原来你就是那天那个紧张的不会说话的日本留学生啊！

▋ 相会趣事

1989年7月16号，大贺和夫人以及索尼在美国分公司总裁，坐着飞机飞到了奥地利萨尔兹堡，大贺要把索尼新开发的一项技术最先告诉卡拉扬，飞机到早了，因为开的是索尼的私家飞机，大贺自己驾驶的这架猎鹰900的公务喷气机。他们想去附近视察索尼的一个碟片的工厂，可是没想到卡拉扬的女秘书已经把车开到了跑道上，跟他们说，卡拉杨先生希望今天早点见到你们。于是他们坐上车，径直去了卡拉扬的家。

一进家门，管家弗朗西斯科就对他们说，先生今天身体不好，他在二楼的卧室见你们，他还觉得有些奇怪，他从来都是在客厅和卡拉扬谈话，从来没有进过他的卧室，于是他们三人客厅里各拿了一把椅子，走上楼梯，在卡拉扬的床边坐下，卡拉扬看到他们来非常高兴，他坐在床上，他的膝盖上摊开着将要举行的歌剧演出假面舞会的总谱，旁边是一个索尼的随身听和索尼的耳机，卡拉扬见到大贺第一句话就是：“喂！今天是坐什么飞机来的呀？”

大贺经常拜访卡拉扬的住所

卡拉扬和大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，就是驾驶飞机。他们两个人都有执照。大贺注意到卡拉扬的床边除了总谱，就是大量的有关飞机驾驶的杂志和书籍。谈完飞机以后，大贺告诉卡拉扬，我们有了一个新的技术，我们可以把视频记录在12厘米的CD光盘上，这个技术叫DVD。卡拉扬闻之大喜，兴奋地说，太好了，我要把我生涯的许多演出的录像给你们。

卡拉扬与大贺典雄有着驾驶飞机的共同爱好

▋ 意外离去的友人

接着卡拉扬要管家给他一杯水，管家送来了，卡拉扬扬起脖子一饮而尽。大贺说“显出很痛快的样子”。接着他把杯子要放在床头柜上，就在那一瞬，卡拉扬突然身子意外倒下了，杯子哐当一声落在地板上，大贺忙上前去扶起他。大贺的夫人立刻去叫卡拉扬的夫人，夫人正在浴室洗头，而且就在刚才谈话开始的时候，卡拉扬的家庭医生按照约定的日程为卡拉扬诊断，可是卡拉扬因为见到久别的老友大贺十分高兴，对管家说：“告诉他，今天我的好友大贺特地来了，这就好比我在见中国皇帝一样，让他别打搅我，于是夫人让医生走了。”卡拉扬倒下后，夫人立刻打电话找那位医生，那是一个没有携带电话手机的年代，找不到。就这样，卡拉扬1989年7月16号在大贺的怀里停止了呼吸。

大贺那天按照预定的日程，去德国科隆参加索尼的董事会，可是心里完全陷入空白状态。 反复的想，回忆生涯与老友的一幕幕记忆。会议开到一半，大贺突然大量的出冷汗，心跳加快，头晕。然后他跟秘书说，我不行了，然后秘书赶快打电话叫了救护车。在救护车到的时候，大贺已经失去了意识，送进了医院。

接着在两个星期的治疗过程当中，德国的医生用了一切的办法，向东京大贺的主治医打电话询问，细心的诊断，得知他心脏里存在血栓，然后为了融化血栓，用了各种药物，都没有解决，最后用了当时一个先进的疗法，所谓气球疗法就是进入血管之后，像气球一样膨胀，使血栓能够通过，使大贺的生命得以挽救。大贺醒来之后说，我好几次梦见卡拉扬对我说，“喂！大贺，我的副驾。你在哪呢？快来！”大贺说，我感觉卡拉扬在那个世界呼唤我。

▋ 戛然而止的乐章

2001年北京国际音乐节大贺到了北京，在保利剧院登上了指挥台，亲自指挥柴可夫斯基《第五交响乐》。大贺不仅是歌剧演员，而且有过多次非常成功的指挥。曾经在80年代的最后一年，在德国柏林墙倒塌的地方指挥过贝多芬第九。这天他率领东京交响乐团演奏柴可夫斯基第五，演奏到第二乐章的时候，演奏员发现大贺的动作和指挥棒渐渐地慢了下来。接着大贺忽然倒在了指挥台上，全场为之震惊，演奏停了下来，就在这个时候观众席里突然有一个年轻的中国人高喊，有谁是医生？大家立刻醒悟过来，接着就一声冲上台去，为大贺做了紧急的救济治疗。然后大贺被用救护车送到了北京最好的医院。然后那位刚才呼救医生的年轻人走上了指挥台，从大贺停止的第二乐章，那个地方开始，拿起指挥棒，继续指挥，一直到第五交响乐的第四乐章全部结束，全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。日本的报纸把那一幕成为日中友好的象征。

那个年轻的指挥家，就是当时37岁的中国指挥余隆先生。

大贺在保利剧院的演出

两个多月以后，大贺回到了索尼的工作岗位上，他做了一个决定，决定辞退他在索尼的全部职务。索尼为了表彰他常年对索尼的贡献，破例由董事会决定给大贺16亿日元的退休金，以感谢他为索尼，为人类所作的贡献。可是大贺却跟妻子说，我忘不了卡拉扬，我要把这笔钱全部捐出去，造一个音乐厅，造在哪呢？大贺是喜欢海的，夫人是喜欢山的。夫人说轻井泽。因为夫人年轻时候是钢琴家，曾经在轻井泽随一个欧洲的钢琴教师学过钢琴，她怀念那。她说，我们老了就去轻井泽过吧。大贺说好的。于是他们在轻井泽买了一幢房子，然后把全部的退职金16亿元捐给轻井泽造了一个大贺音乐厅。大贺说，我要把轻井泽变成日本的萨尔兹堡。

2011年4月23日，大贺在轻井泽结束了他的生命。而这一天恰恰是卡拉扬在1989年生涯最后一场指挥的日子。89年的4月23号，卡拉扬指挥了布鲁克纳的第七交响乐。

▋ 怀念大贺

现在在萨尔茨堡，有卡拉扬和大贺并列的半身雕像，这两位生涯的老友注视着萨尔茨堡的群山，注视着那个他们爱一起驾驶飞机的蓝天。2016年，中国爱乐乐团访问日本，余隆作为艺术总监和指挥，带领着乐团的全部演奏员来到了轻井泽。在大贺音乐厅指挥演奏了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乐，也就是《悲怆交响乐》。大贺的妻子坐在观众席里聆听。演出结束后，她说，我感到大贺一直坐在我的旁边。

轻井泽是一个观光胜地，从轻井泽高原文库到教会有许多漂亮的景点。我建议去轻井泽大贺音乐厅听场音乐会，怀念一下整个20世纪索尼给我们带来的许多发明创造。怀念一下大贺，为中日友好，为索尼拥有一种不逊色于其他公司的美学所做的努力。这段佳话直到现在，还是索尼公司员工和轻井泽的市民，以及日本古典音乐爱好者常常提到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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